1999年末,东北某小镇。
两个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孩子做了一个决定:抢银行。
其中一个男孩想给妈妈留封信。
思来想去,也想不到写什么。
彼时,任贤齐的《任逍遥》正在大街小巷传唱,于是,男孩就把歌词誊写到信纸上。

这两位青年荒唐又真实的行为,以及歌曲中自带的强烈的英雄主义,激发了30岁的贾樟柯。
他开始思考时代主旋律、流行文化、小镇青年三者之间的关联。
2002年,“故乡三部曲”的最终章,《任逍遥》拍摄完成。
电影的背景音穿插了2001年大大小小的时政、社会、民生新闻,有歌颂,也有暴露;
同年,《任逍遥》入围了55届戛纳主竞赛;
因“未经准许去戛纳参展”,没有意外地,国内禁映,至今20年。
多年以来,本片以「地下电影」的身份在录像带、盗版DVD、网盘中流亡,接受着一代又一代青年们的观摩和评论。

20年后重看,才发现《任逍遥》有着打破时空桎梏的洞察力,影片中暴土扬尘的大同像极了眼下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,那些奋力挣脱却终究竹篮打水的青年,也贴合时下“内卷”“躺平”“摆烂”的网络流行词。
1、“三十年就活够本儿了”
二十郎当岁的小济,在国营单位企业改革的浪潮下失业了。
他留着八神庵的发型,一只眼睛被彻底盖住,身穿带有火舌的衬衣,摇头晃脑穿梭在娱乐场所。

台球厅、游戏厅、录像厅、歌舞厅…
这些场所里聚集了大量小济的同类,他们心灰意懒地抽着烟,有气无力的聊着天,长椅上,他们一屁股能坐一天,仿佛提前进入老年。
这天,蒙古王酒业的推销活动纠集了小济和他的同类们。
看完野模巧巧一段艳舞,台下的小济被死死拿捏。
巧巧背后的金主叫乔三,两个人因为师生恋被学校开除,混了几年,乔三背后有了一层黑恶势力,巧巧因为身无长物,外加父亲病重,也只能依附于乔三。

对于乔三,小济没在怕的;明知野花的主人自己惹不起,还要采一采。
面包车后座里,小济自我介绍:社会上的。
然后用自以为是的烂漫释放自己的求爱信号:
我要泡你,就像泡方便面,放在开水里那样泡。
扭捏而尴尬。

巧巧扭脸将烟雾吐进小济的嘴里,这个动作,表明在混社会的资历和道行上,小济只是个菜鸡。
霓虹灯下的舞池里,小济和巧巧合跳着步调不搭的霹雳舞;
乔三的打手赶来,像逮小鸡子一样将小济制服,半凌辱半威胁地问小济,跳的高兴吗?
小济:高兴。
一记耳光后,打手问:高兴吗?
小济:高兴。
如此反复,小济嘴硬到底,挨打到底。

镜头一转,小济召集了道上的几十个兄弟,人手一柄棒球棍,气势汹汹找乔三报仇。
朋友斌斌拉下小济,说,乔三有枪,众人退散。
小济本以为跟乔三终有一场恶战,没过几天却听闻,乔三在张家口被撞死。
事后,小济说没死在自己手里,算便宜了乔三。
人呐!活那么久干吗,三十岁就够了。

乔三的死,让巧巧失去了经济来源,她不得不出卖自己。
剧院阁楼,戴着蓝色假发的巧巧,等来了他的客人:小济,的父亲。
2、“混口饭吃呗” “吃口饭混呗”
相较于小济的冲动,斌斌更内敛含蓄一些。
失业之前,他有固定女友,走向社会,也没放弃这段感情。
斌斌的女朋友正在念高三,二人的约会场所,是提供非法情色业务的录像厅。
隔断间传来十八禁的声音,斌斌却没越雷池,两个人并排贴坐,电视机里传来《任逍遥》的歌声。


女朋友问斌斌,什么是WTO
斌斌回答,就挣钱那点事儿。
某天,斌斌和朋友来到有特殊服务的按摩房。
按摩小姐谦虚说,做这一行,混口饭吃呗。
斌斌几乎下意识地回:吃口饭混呗。


在按摩小姐轮番推销和诱惑下,斌斌最后还是抵抗住了诱惑,守住了底线,扔下钱灰溜溜地逃了。
眼下这无所事事的日子,虽然没什么大烦恼,但斌斌内心知道,总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。
在老妈的建议下,斌斌决定去参军,把人生往前迈一步。

可体检没过,肝炎。
肝炎是个什么病,斌斌没听说过,街道办问他有没有女朋友,接吻可能导致肝炎传染,这一问,让斌斌慌了神。

高考分数公布,斌斌女友顺利考到了北京,学国际贸易。
斌斌知道,两个人走到了分叉路口,斌斌找上“搞金融”的小武哥,高息借了1500元钱,送给女朋友一台手机。
女友欣然接下礼物,说以后我们就能常联系啦~
斌斌低声吼道:哪儿TM还有以后?

失恋的斌斌和失意的小济,模仿着好莱坞大片里的抢劫场景,山寨了一个假炸药,设计好逃跑路线后,骑摩托奔向了银行。
斌斌冲进营业厅,朝柜台凶狠的怒吼:打劫!拿钱来!
正被身后值班的警察逮了个正着,斌斌秒怂,放风的小济驱车便逃。
3、加入WTO,关我什么事?
透过小济和斌斌,我们能窥探到上世纪末小镇青年的状态。
他们是计划生育第一代,也见证了计划经济的失败,国企股份制改革的大浪潮下,山西大同大批国营企业裁员。
「买断」是那个时代的流行词眼。


一方面,以小济和斌斌为代表的80后小镇青年,当失去了集体的庇护,他们也失去了秩序和收入,他们无法与时代、国家建立联系,找不到个人的价值,身份认同极其缺失。
贾樟柯曾说,高速公路四通八达,摩托车就在胯下,小济和斌斌却无路可走;只有在受伤、挨揍的状况下,他们才能感知到自己活着。


另一方面,他们又正在一生中最血气方刚汲取养料的年龄,上世纪末流行的日韩港台文化中,那些两肋插刀、手起刀落的画面深深地印刻在他们的脑海中。就拿《任逍遥》这首歌来看,歌词中充满了粉饰过重的英雄主义,如今听完大有一种“天下人负我”的虚无感。

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,现实环境却无可作为,青春的荷尔蒙无处发泄,就像一记拳打到棉花上。

这种错位感,在两位青年的身边时常上演着——
乔三死后,小济终于以主人的身份“接管了”巧巧,两人酒店私会,本该进行实质性的一步,小济在卫生间看着时髦的浴缸和发亮的卫具,摆弄半天,也打不开水龙头冲澡,最终只能向巧巧求助。巧巧小手一拨,热水流了出来。小济空有一腔热血,却没有任何生活技能,连打开龙头这样的日常动作都要求助,终有被巧巧撇下的一天。

《任逍遥》的背景音里,时常传来新闻广播背景音,贾樟柯刻意加重影片的年代感,当你听着南海撞机、中国入世、北京成功申奥的新闻时,那些无为青年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显得如此格格不入,这种反差效果带来的疏离感会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。

在斌斌的认知里,国际贸易就是“收兔子、收租子,然后转卖到乌克兰”。小镇青年听不懂改革政策里的条款,不知道加入WTO意味着什么,奥运会在哪儿举办没什么区别,他们只知道自己下岗了,至于下岗的根源以及今后的走向,一无所知。
在酒店房间里,小济和巧巧肌肤相亲。
小济问巧巧,胸前的蝴蝶纹身是什么意思?
巧巧反问,庄子《逍遥游》、庄周梦蝶你听过伐?

小济回答,听过,不知道啥意思。
巧巧解释,总之就是很自由的意思,乔三教我的。
小济不懂庄生梦蝶,他只觉得《任逍遥》唱起来既顺口又有味儿。
或许,《逍遥游》到《任逍遥》之间的鸿沟,就是时代走向与个人幸福间的距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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